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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2章 發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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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一鳴想了想,在上衣的內袋裏找了找,找出一個皺巴巴的信封:“這是陳謹之給我的,讓我轉給他的未婚妻。”

文淵急急接過信。

雖然原則上不能侵犯他人隱私,但人命關天,也顧不得許多了。

拆開,表情漸漸凝住。

半晌,他說道:“你確定他給你的時候就這樣?”

“是啊。當時拿了信,我就塞口袋裏了。”

畢竟他又看不見。

文淵嘆氣:“該不會……陳姐把衣服洗過了?”

“沒有,這衣服我一直穿在身上。”畢竟最近天氣還有些薄寒,一件外套穿個兩三天是正常的。

陸一鳴說完,察覺有些氣氛不對,忙問:“這信上的字怎麽了?糊了?”

“不僅糊了,而且紙還爛成一團,根本看不到上面寫的東西。倒像是在水裏泡過好幾天的樣子。只是信封材質好些,沒有壞得太厲害。”文淵向他解釋信的情況。

陳謹之為什麽要給他一封泡壞的信?照理不是可以重寫一封?

這麽說起來……

陸一鳴禁不住回憶起那晚的光景。

那晚的陳謹之,是有些怪怪的。

而且,自己雙目不能視物,只是單純靠聽覺來分析情況。

看來確實錯過很多細節,太不對勁了。

文淵職業病又犯了,拿起床頭的筆記本和筆。

“你再把那晚他對你說的話重覆一遍。”

陸一鳴一走,文淵比對著昨晚那個陳謹之所言和陸一鳴的覆述,皺緊了眉頭。

——昨晚的三號和陸一鳴口中的一號,所說的陳家往事,有一部分是重合的。

三十年前,有個神秘人在陳家當了一只黃金翡翠匣子,叮囑不能在當期內打開。偏偏陳謹之的父親陳連城不信邪,背著人打開了匣子。

——這一段,二人所言別無一致。

但後面的走向,二人的訴說有了出入。

一號說,此後陳連城性情大變,並把他趕出家門。

三號啰啰嗦嗦地說了一堆,總結起來就是:陳連城在之後,有如福星臨門,大振家業,事事順遂,納了許多小姨太太,生了一大堆兒子,心也偏起來。陳謹之覺得在家裏呆得沒意思,便出外讀書闖蕩。

到底哪個才是真的?

三號堅稱自己是真正的陳家三少,陸一鳴又堅稱一號是真的。

文淵頭隱隱發漲。

先跳過這個,二人都提到的一只金匣子和一個神秘人,想必是關鍵所在。

陳家一堆證物中,並沒有這只匣子。

所以,便又是一枚死證。

想到昨天晚上的情形,文淵猶有些忿忿。

昨晚那個陳謹之,口口聲聲說著要合作,說起陳家往事像說書一樣事無巨細,一問話卻又藏頭露尾,語焉不詳,毫無誠意。

沒說上幾句,稱有急事,匆匆離開了。

文淵等他走後沖出門,問那幾個站得筆挺的守衛,怎麽把人放進來的?

那些守衛竟一臉惺忪地反問:“那個不是趙東來?他一連來了好幾趟,晚上光線又暗,最後一次就沒有細看。”

原以為他是有什麽通天本領制服了幾層守衛闖進病房,卻沒想到是用這種法子溜進來把他給耍了。

文淵一時哭笑不得。

不過,這個三號,倒是提供了一個重要的線索——

“那個神秘人,若我沒有猜錯,應當是鎮上的一號人物。此人來歷不明,早年是個行走江湖的游醫,不知怎麽的相中了這裏,在鎮上開了醫館懸壺濟世。再後來興許是覺得賣藥材比較掙錢,便改做了藥鋪,郎中也不做啦,結果生意愈做愈大。我們家與他素無來往,幾十年前祖父不知何故非要買他家宅子,說是風水好。花了多少錢,祖父從來閉口不提。除此之外,祖父一生節儉,並沒有其它花大錢的地方。我想,會不會是祖父用這種方式,把典當的錢光明正大的交給了那個人?否則,那麽多金子,悄悄給人,也是麻煩。”

——他說的這個人,正是陸一鳴的祖父,陸展鵬。

剛才文淵三番兩次想問陸一鳴關於他祖父的事情,但話到嘴邊,始終沒有說出口。

果然,事關親友要避嫌的規定也不是沒有道理。

文淵瞟了一眼碟子上那只野山參,若有所思。

陸一鳴坐了輛黃包車回到鎮上,徑直去了醫館。

一想到即將可以重見天日,他便雀躍不已。

李大夫替他把紗布一層一層拆開,嘮嘮叨叨:“瞧你急的,這種事,急不得啊急不得。”

拆到最後一層,看到陸一鳴紅腫的雙眼,老爺子眼睛一瞪:“哎?不可能啊!用了我的藥,三天至少也不至於還紅著。你……老實交待,是不是偷偷喝酒了?”

陸一鳴瞇起腫痛的眼睛:“唔,就一點兒。”

李大夫氣得把紗布一丟:“再敷三天!不治好別出門,可不能讓你把我的招牌給砸了。”

“……”陸一鳴悔不當初,無話可說。

重新裹了一圈新的紗布,陸一鳴邊嘆氣邊拄著杖邁出了醫館。

懷裏的書妖冷嘲熱諷:“活該。”

陸一鳴正想撕它一個角,忽然想起什麽,急問道:“大仙,前天晚上……你和我在一起,你看到了什麽?”

“前天晚上?”書妖像是想起了好笑的事情,“你不是和那個水鬼聊得歡?你傻兮兮坐在淺攤上,還自以為在船上,拿著半片空蚌殼喝著河裏的臟水。笑死我了。”

“……水鬼?!”陸一鳴頓住了腳步,背後慢慢滲出冷汗,他壓低音量,聲音異常幹澀,“你那晚看到的是……鬼?”

“那晚是每月鬼門關大開的時候,河裏的鬼總算可以投胎了,你那位朋友跟你道完別就進了鬼門,可惜你看不到。”書妖得意洋洋地說道,冒了半個頭出來,享受地看著陸少爺的臉色一點一點地變得半青半白。

陳謹之果然死了。

陸一鳴在走回家的路上,滿腦子都是這件事。

怪不得,怪不得那晚上覺得有哪裏怪怪的。

上岸後覺得褲子全濕了,以為是船艙裏進了水,完全沒放在心上。

他說的那些話,現在回想起來,也確實是委婉地透露了死訊。

——我這次找你,是想跟你說說我家裏的事。再不說,我怕以後沒機會了。

——說了,怕嚇著你。

驚駭過後,陸一鳴心中並不十分恐懼,只是有一陣淡淡的感傷。

早知道,就應該捉住他的手追問:是誰殺了你?我可以替你報仇。

在邁進家門之前,陸一鳴想了很多事情。

想起童年和陳謹之一起在後山尋寶的往事,想起了陳謹之幫逃學的自己捱了先生的板子的情景,想起兩人一起扮鬼去捉弄阿汀的事情。

想起了孟林生。

除了阿汀,那些小時候和他一道摸過魚、捉過蟬的夥伴們,現在都死了。

一個不剩。

這難道是巧合?

推開家門,陸一鳴想找些紙錢和香,給陳謹之燒一燒。

這些東西好像被陳姐放到了金叵羅房裏。

東西放金叵羅房裏有一個好處,就是想到的時候,直接讓金叵羅拿出來就好了。

陳姐這人,就是怕麻煩,什麽都想著省事。

金叵羅這個時間多半是不在家的,陸一鳴大大方方地推開了自己房間隔壁的房門。

摸索著找到了床邊的木櫃,興許在這裏?

剛拉開一只抽屜,身後的榻上有什麽東西輕輕動了一下,像是毯子或床帳掀動的輕響。

陸一鳴動作一滯,過了好一會兒才咳了聲道:“……你在啊?”

金叵羅的起床氣挺大的。

榻上沒有回應。

難道只是風吹動了床帳之類的?

陸一鳴轉身伸手往床上一探,摸到了一大片光滑緊實的皮膚。

就這厚實的手感,和這弧度,應當是後背那一塊。

陸一鳴嚇了一跳,縮回了手。

“你還真在啊。那正好,陳姐把香燭和紙錢放在哪了?替我拿一下。”

金叵羅仍然沒有回話。

但陸一鳴聽到了比往常要粗重的呼吸聲,明顯被刻意地克制和壓抑著。

陸一鳴笑起來:“你怎麽了?該不會是病了吧。”

榻上仍然是一片沈默。

難道是真的?

陸一鳴重新伸出手,在枕頭附近摸著了一手輕軟的頭發,沿著頭發往下,探到了額頭。

額頭上一片濕涼,滿是汗水。

他想起有一次,看到金叵羅發病的情景,當時他形態可怖,青筋如藤羅遍體,頭發一寸一寸褪成雪色,像是痛苦到了極點。

陸一鳴挑起修長的眉毛,道:“怎麽,你的病又犯了?”

床上的人像是終於攢足了說話的力氣,從牙縫間擠出一個厚重低啞的字:“滾。”

“這裏是我家,你要我滾到哪裏去?”陸一鳴咧嘴。

聽不到回應,他自顧自地說起來:“你身上太涼,去給你燒得熱水?再煮點熱茶?”

久久的,對面又回了一個字:“不。”

稍頓,低啞的聲音沈沈響起:“我睡一會兒,你出去。”

“怎麽,這麽急著趕我走,是怕我看到你現原形?”

陸一鳴忽然來了興趣。

以前的書裏都說,妖怪在虛弱的時候最容易現出原形了。

不知道他家金叵羅,原形倒底是什麽?

他的手從金叵羅的前額沿著側頰一路滑到耳垂,揉了揉,既軟又厚,手感頗好。

一會兒萬一現了原形,這耳朵估計也得變一變吧?

冷不丁,他的手被狠狠地一把攥住。

生氣了。

陸一鳴識趣地把手往回抽——

抽不出來。

嗯……?

對面那只手攥得太緊,簡直像把他拷住一般。

他拽了半天才停止掙紮。

須臾,那只手修長的五指稍稍松力,陸一鳴的手趁機動了動,還沒來得及逃離就被那五根手指緊緊扣住,貼著他的掌心,把他的手背死死摁在床板上,再也沒有松開。

“死的不是他?”文淵摸著下巴,因為幾天沒有好好刮胡子,上面已經生出了些青黑色的短茬。

難道死者是其它案子的?是自己多心了?

他之所以篤定死者是一號,是因為陸一鳴跟他說過半月前用木箱裝了陳謹之送上船的事。

陸一鳴凝眉,嘴抿成一條線,良久才疑惑地道:“可是……我前天夜裏,還同他見了面。”

“前天夜裏?”這回輪到文淵怔了一下,“你確定你見到的是一號?”

“你不是看不見麽,你怎麽知道你碰到的是他。說不定是三號?”

陸一鳴微側過頭,捏了捏手裏木杖的果型圓柄,淡淡道:“我與他是老相識,有些事,只有我和他才曉得。”

別的事不好說,但孟林生的事,除了真正的陳謹之,應當不會有別人知道了。

“……沒有的事,只是被死刑犯的兒子劃破了皮肉。我現在好得很,若不是醫生硬要我留院觀察幾天,我早出去了。”

文淵不打算把換心的事張揚出去,這事著實太過詭異,索性不提。

陸一鳴從懷裏掏出一只匣子,道:“這裏面是我們陸家存著自用的雜參,拿來煲養心湯最好不過了。”

“那當然。”陸一鳴答得篤定。

把前晚的事大致講了一遍。

文淵點頭,想起陸一鳴看不到,便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他被人在河裏的一只木箱裏發現,箱裏,還有些藥材。死了將近半個月。”

文淵笑笑:“你看看你這賣藥的現在,比我好到哪去?”

陸一鳴摸著臉上的布,自嘲地道:“這倒是。”他摸索著在床邊坐下,語氣關切:“我聽說,你被人穿了心?聽你這口氣,怎麽跟沒事人事的。”

陸一鳴正要說點什麽,就被文淵直接打斷:“一號死了。”

陸一鳴一怔:“什麽一號?”

頓了下,他神色凝重起來,不自覺地壓低音量:“……你是說,陳謹之?”

“人來就行了,帶這些來做什麽。”文淵接過,打開,光看那幾只參的五行六體便知價值不菲,絕不可能是雜參,拿起一只放到旁邊的碟子裏,將剩下的還回去,“我吃不來這種東西,吃多了就流鼻血。一只就夠了。”

“你這人啊……”

一大清早,文淵看著眼睛蒙著布的陸少爺沖進病房來,徑直要往窗邊走去,忙咳了一聲:“這邊。”

陸一鳴拄著拐杖踱到床邊,搖搖頭:“只不過兩天沒見,你就躺到了這裏。文探長,你這工作簡直是要命呀,不如跟著我賣藥吧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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